人不涩涩那还是人吗

审核我淦李凉

【钟空】你是年少的欢喜

前言:摩拉克斯死后,转世来到我们的世界。空跟了过来。

突然想写钟空的青春疼痛文学,“年轻的身体里住着苍老的灵魂”。

背景是2013年的某个南方小镇*。

二编提示:临睡前不要看这篇文



青春,就是尚未遇见悲剧的生命。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台湾导演杨德昌



1.


“哎呀老闫,今儿登台的《镇潭州》,你那大徒儿的岳飞真是神了,那眼神,那气场,真以为要杀了亲儿子岳云呢!”大胡子男人捧起茶碗,啧啧称叹。


“那是,我闫家班出来的,能是废物?”两鬓斑白的男人靠着桌沿掸了掸烟杆,抖落一地烟灰。


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吹捧着,怎料一个小姑娘闯了进来,“闫叔,有个小洋鬼子说要找您!”


“洋鬼子?洋鬼子找老闫干嘛?”大胡子啪地一下把茶碗拍在桌上,吹胡子瞪眼,“总不会是找老闫唱戏吧?切!他们听得懂吗?!”


老闫本人倒是来了兴致,“洋人找我?小霞,带我去瞧瞧。”











老闫支着脑袋,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金发少年。


又瘦又小,像是刚抽芽的柳条。长长的金发辫在脑后,面容精致得像是童话里走出来的角儿。


“小友您……真找我唱戏的?”老闫仍有些难以置信。


“是。”少年微笑,不卑不亢,“我有个……朋友,中国朋友,快成年了。我想送他一场戏。”


老闫后仰,靠在椅子上。他在想这是不是某种新型诈骗,要不要报警。


“……我得跟您说明白,包场戏不比包场电影,期间人力物力差得老大……”老闫欲言又止,最后一掌张开,晃了晃五指,“咱们闫家班还只算中档,都得这个数。”


“钱不是问题。”少年摇摇头,“我唱得不好……所以想着您能替我唱给他听。”












2.


盛夏,骄阳似火。


少年蹬着单车,穿行在林荫间,将一簇簇光影甩在身后。


突然,不远处的一抹亮色夺去了他所有注意。


“同学!……excuse me!(打扰一下)”他急匆匆把车停在路边,顺手捡起什么,追上那抹亮色。


那人转身,金色的长辫飞舞。是位漂亮的异国少年。


少年愣了片刻,反应过来,递了过去,“Your wallet.(你的钱包)”


“真是太感谢了。”金发少年接过钱包,抬眸一笑,“我该如何感谢你?”


“举手之劳……”少年尚震惊于他流利的汉语,“……您汉语说得真好。”


“我父母都是驻华工作者,我从小在国内长大。最近独自出来旅游。”金发少年眨眨眼,“这样,我请你看电影如何?你现在有空吗?”


“不,不劳您破费……”少年摆手,怎料金发少年柔柔牵住他衣角。


“……请不要拒绝好吗?”金发少年的笑容莫名带了一丝哀戚,“就当交个朋友。”


他的眼睛很亮,如同烈日透过林荫漏下的光斑。


少年望进他眼底,鬼使神差地答应了。


“太好了。我中文名叫空,空空如也的空,你呢?”名为空的异国少年笑得很甜。


“……钟离。钟情的钟,离别的离。”











钟离推着单车,走到空面前,“你介意坐我的单车去影院吗?这样我就不用跑回来拿了。”


空小跑到他身后,一屁股坐在后座上以示回应。


钟离不由自主从喉咙里发出一阵笑声。


他长腿一迈,跨了过去。


“坐好了。抱紧我。”


单车吱呀吱呀载着二人穿行林间,一路无言。


钟离静静感受着揽在腰间的温度,心情奇妙。他和空明明是初次见面,却彼此熟悉,仿佛认识了千年。


他踩着单车,幢幢林木如走马灯般在眼前翻篇,恍若穿梭在时空隧道中。


路的尽头明亮刺眼,不知通向何方。










到了影院,二人看了半天,最后选择布柯特的《彗星来的那一夜》。


引进片,没国语版,又没宣传,导致全场观众唯他们二人。


空买了爆米花,递给钟离,被婉拒了,只好独自抓着吃,一把一把往嘴里塞。


影片内主角团勾心斗角尔虞我诈,影片外嘎吱嘎吱嚼着爆米花。


银幕上,漂亮的金发女主柔了眉眼,轻声说:“I fall in love with a person slowly , but I love a person for a long time .(我爱上一个人很慢,但我会爱他很久)”


嘎吱声停了。


钟离转过脸。


只见空嘴里还含着爆米花,鼓鼓囊囊,宛如一只仓鼠;眼眸却泪盈盈,恍若盛着雨露的荷叶。


雨露越积越多,荷叶晃晃荡荡,最后不堪重负,斜了,任由雨水滑落。


本应有点滑稽的场面,钟离丝毫笑不出来。


望着空脸上的泪痕,他攥紧了兜里的纸巾,只两秒,又无力地松开。


他转过脸,继续观影,假装无事发生。


空旷的影院,两位少年肩并肩。


大银幕上滚动着悲伤的故事,莹莹的光映在他们脸上,一个默默流泪,一个黯然心碎。










出了影院,望着天上淅淅沥沥的雨,瞥了一眼车篮里唯一的伞,钟离提议说先送空回招待所,他再骑回家。


空欣然答应。










恰逢盛夏,雨打石榴花。花儿落在地上,被呼啸而过的车轮碾压。


空坐在后头为钟离撑伞。二人骑在废弃的站台上,沿着铁轨一路向前,远远还能看见几台矿车。


“五十多年前,这里发现了铀矿。那时刚好在发展核技术,上头派了人来指导,加上源源不断的矿工,一人拖着三五家属,小镇就慢慢建成了。”前面的钟离悠悠地蹬车,悠悠地诉说,“前几年,矿采没了,矿场倒闭了,人就慢慢散了。”


“……这个小镇正在慢慢死去。”


车猛然刹住。


钟离转身,望着空,脸上沾着细雨。


“空,你……究竟为什么要来这个一无所有的地方呢?”


空沉默不语。他慢慢抬起手,试探性地靠近钟离。


钟离没有躲。


空如愿揩走了他脸上的雨水,“……炽热的阳光,潮湿的空气,流动的小溪,雨后的彩虹,相视一笑的朋友,老人手牵手,孩子们追赶火车,绕着主人家兴奋的狗狗。”*


“还有你,少年脸的小老头。”空嬉笑道,“这些都是我在小镇上遇见的。”


“如此,怎么会是一无所有呢?”


闻言,钟离愣了一会儿,低头笑了。


他转过身,拿脚背拨了一下踏板,“坐好了,抱紧我。”


他的耳根有点红。











送完空,钟离一手举着伞,歪歪扭扭地把车骑回了家。


他把车停在停车棚,进了一幢赫鲁晓夫楼,爬上曲折的楼梯,最后敲响了某个铁栏门,“我回来了。”


“回来了?”开门的是一位举着锅铲的中年妇女,“这么晚才回来,死哪儿去了?”


“和朋友出去玩了。”钟离撑开伞,搁在门外边,进屋换鞋。


“去玩儿了?!”女人勃然大怒,“钟离啊钟离,你还记得你马上高三了吗?还有心思去玩儿!”


钟离没搭理她,回客厅收拾书包。


女人不依不饶追上他,“你别仗着平时成绩好就骄傲自满!一个暑假,别人看书你去玩,等开学就纷纷超过你了!”


“诶诶,少说两句。”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的男人忍不住了,“放个假,人小孩子出去玩玩怎么了?喋喋不休的。”


“你闭嘴!”女人把火力调转向男人,“少壮不努力,老大跟你一样没出息!”


“你怎么说话的?!”男人噌的从沙发站了起来。


“我去写作业了。”钟离小声嘀咕,拎着书包进了房间,把男人女人的争吵关在身后。


无人在意。











钟离坐在学生椅上,掏出裤兜里的票根,小心翼翼展开,轻轻抚平每一寸褶皱,随后夹在某本精装书里。


他抬头,窗外月色正好。











3.


灼灼烈日下,连空气都开始扭曲。


钟离左手一吊五花肉,右手一桶鲁花花生油,呆呆地站在扭曲的热气中。


“又见面了钟离。”对面的空招招手,笑得灿烂,一头金发在艳阳下闪闪发亮。


“……我以为你走了。”


“怎么会,我还没逛够呢。”空摆摆手,“你这是要去哪儿?我陪你去啊。”


闻言,钟离抿抿嘴,似乎有些为难。


“啊……”空略带尴尬地收回手,“我,不方便去,对吗?”


“不是的!”钟离厉声反驳。又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有点过激。


他沮丧地垂下头,“……我不想让你看见这个小镇难堪的一面。”


“……我希望你离开时,仍旧觉得它很美。”










钟离带着空绕过弯弯曲曲的小巷,最后停在一幢老旧的平房前。


开门的是一位佝偻的老妇人,“……小离,我就猜到是你……诶,怎么还带了一位小朋友?”


空看着老人浑浊的一只眼,勉强地笑了笑,“奶奶好。”


“哎哟,仔细一看这外国娃娃长得真俊呐……汉语说得这么好,还懂礼貌……快进来快进来。”老人侧过身子,让开路。











屋内小而脏乱,地上堆积着各种废品,墙面灰仆仆的,天花板上还结了蛛网。


钟离收拾出一个落脚的空间,搬来一张长板凳,邀请空一同就坐。


老人扶着墙慢慢走近,“诶,这外国娃娃,喝得惯茶水不?”


“奶奶,不用麻……”空没说完,被钟离半路截胡。


“他喝得惯,奶奶麻烦您了。”钟离笑容满面。


老人咧着光秃秃的嘴,点了点头,心满意足地踱进厨房泡茶。


望着老人远去的背影,钟离转向空,小声说道:“不要随便拒绝老人的好意。尽量让他们觉得自己仍被需要。”


“这位是……”空很疑惑。


“张奶奶,小学时学校组织探望留守老人时认识的。当时和同学一起送东西,聊聊天,拍拍照,回去写篇感想。之后就一直抽空来看望她。”钟离顿了一下,“……八年了,我再没见过第二个当年的孩子来看她。”


“我不怨他们。大家都很忙,忙着作业,考试,升学,忙着改变人生。没人会在一个非亲非故的老人身上花太多时间。”钟离抬手遮住眉眼,“我只是……很难过罢了。”


空慢慢靠近,摘下钟离的手,露出他藏在后面的破碎的眼。


“……奶奶年轻时是纺织厂的女工,因为事故瞎了只眼。工厂给了她几十块钱,然后把她赶了出去。”钟离声音轻飘飘,仿佛羽毛落地,“不久后她男人死在了矿里,她靠着给人纳鞋底拉扯大几个孩子。孩子长大各自成家,却没人愿意接她回家。”


“我曾经向居委会请求帮助,他们说奶奶儿女双全,达不到去敬老院的条件。让我去找街道办。”


“我去了街道办,他们又说早就和居委会下发过相关文件,让我去找居委会。”


“……她像一只被喝空的易拉罐,任由行人踢来踢去,只有我这种捡破烂的才会多看两眼。”











二人同张奶奶聊了许久,临近离开,老人突然支开空让他去厨房削几个苹果。


“奶奶?”钟离有些奇怪。


只见老人家背过手,偷偷摸摸给他塞了点东西。


钟离摊掌一看,是牛皮糖。


“我老家的传统,这男女啊吃了同一块牛皮糖,就黏黏糊糊的,再也离不开了。”奶奶伸出俩指头,对了一下,笑眯眯的。


“奶、奶奶……”钟离顿时涨红了脸,“空是男孩子……”


“哈,不否认对他有意思,只澄清是男孩子。”


钟离立马闭紧嘴,目光移开,好似突然对墙上的挂历充满兴趣。


“小离啊,奶奶没别的意思,就希望你开开心心的……”奶奶伸出皱巴巴的手,握住钟离年轻修长的手,包了起来,“你一个娃娃,却好像个老头子,总是操心这操心那的……太累了。”


老人家咂咂嘴,“空这娃挺好的,虽是外国的,但你读书好,铁定能出国。听说老外不在乎这个,还能光明正大领证……”


“聊什么呢?”空端着兔子苹果从厨房冒出头来。


钟离眼疾手快把糖揣进裤兜里。


奶奶也突然咳得厉害,惹得空赶忙给她添了杯热茶。










4.


“钟离?”


“钟老头?”


“阿离~~~”


“钟离啊!!”


“嗯?”钟离回过神来,茫然地望着呼唤者。


对面的寸头支着脑袋,一脸不屑,“在想花姑娘吗这么入神?”


扎着长辫子的金发“花姑娘”瞬间闯入他脑海。


钟离捂着嘴别过脸。


“喂,喂喂喂喂喂喂喂!”寸头一愣,快步贴近钟离,“……cnm真在想花姑娘?!”


“王子强,”钟离蹙眉,“别说脏话。”


“少废话,是谁啊?七班那个‘小陈红’?”王子强挤眉弄眼,“人美嘴甜,身材又好,穿夏季校服都……”在胸口比划一番,“……都兜不住。”


钟离回他一个白眼。


“啊对对对,咱钟老头不是这么肤浅的人!”王子强摆摆手,“大胸算什么?咱钟老头注重内在美!”


“王同学,”钟离回以微笑,“你很闲吗?校运会准备工作都做完了?”


“对不起班长大人小的立马去搬水……”










“班长,没问题吗?”女孩一脸忧虑地看着做热身运动的钟离。


“没事的。有些事没人愿意做,但总得有人做。”钟离笑着安慰她,“你和其他同学在终点等我吧。”


男子1500米,最后一个名额迟迟无人报名,钟离自告奋勇顶上。


十月的太阳仍旧不依不饶,站在底下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。


“各就各位——预备——”


嘭!


“跑!!——”


钟离同其余二十多个男生如离弦之箭冲出起点。


嘈杂的,来自各班声援自家选手的声音渐渐滤去,只留下风声。


令钟离想起两个月前的盛夏。


他蹬着单车,穿梭林荫间,耳边只有风的声音。有双手柔柔地揽在他腰间。


他看不见,但想象中,风儿一定扬起了他金色的发。


最后一圈,钟离感觉自己精疲力尽,同班的选手落后一大截,前八无望。


拿排名只能靠他了。


最后半圈,终点近在眼前。


突然,刮起一阵大风。


钟离下意识抬手挡沙,却发现人头攒集的终点,一缕金发被风吹起。


“……不是吧?”一位男生眼睁睁看着原本落后他好几个身位的钟离慢慢超过他,且越跑越远。他奋起直追,却再也追不上。


钟离犹如愤怒的公牛一头撞进终点。


“钟离!钟离!!”


“我们是第二名!!第一名是体育生……”


“班长呜呜呜你太厉害了呜呜呜呜……”


兴奋的同学纷纷围住他们凯旋的大英雄,可英雄无心与他们分享喜悦。


“借过,借过一下……”他拨开人群,四处张望,再没发现那缕金发。












空拍了拍球,奋力一投,球砸在篮筐弹了回来。


他看着球在地上弹来弹去,毫不在意,“……这么快就找到我了?”


来者是气喘吁吁的钟离,“你……很显眼,问一问就能追上。”


他揉了揉湿漉漉的头发,“……你怎么来了?”


“我想看看你奋力奔跑的模样。”空回以微笑,“……我从来没有见过。”后面这句很轻,仿佛自言自语。


“……那又为什么离开?”


“我觉得你需要一点时间同他们分享喜悦。”


“不,我想……”钟离顿了一下,“……第一时间同你分享。”


空瞪大眼睛,愣住了。


二人相顾无言。


“钟~~~离~~~”黏腻的声音骤然响起,“水都不喝就跑了,急着跟小蜜约会呢~~~”


王子强冒头,嬉皮笑脸,“我说你怎么‘小陈红’都瞧不上,原来喜欢洋妞……”


“他是男的。”钟离一针见血。


王子强僵了一瞬,后退八百里。


“是是是我喜欢男人,所以往后别黏着我。”钟离嫌弃地挥挥手。


“cnm你个见色忘义的狗东西……”


“别说脏话!”


“我是你爹啊儿子怎么能教育爹……”


“噗,哈哈哈哈哈哈哈!”二人的争吵被空突如其来的笑声打断。


钟离顿时反应过来刚才的自己有多幼稚,红着脸别过头去。


王子强倒是厚脸皮,还主动同空握手,“诶,我刚开玩笑的,外国友人别介意哈……走走走我请你们吃麻辣烫。”











啪的一声,王子强把一张百元大钞拍在桌上,豪迈挥手,“来来来,随便点,别客气。”


钟离没理他,转向空,“吃得辣么?”


空兀自想起曾经骗“钟离”吃绝云椒椒的场景,忍不住笑了,“……吃不了太辣。”


钟离安排空落座后,摆好碗筷,自觉前往后厨打碗清汤,帮空涮辣油。


王子强敲着碗,望着他远去的背影,啧啧称奇,赞颂爱情的伟大。


他转向空,“你和钟老头咋认识的?”


“钟离捡了我的钱包……”


还不等他说完,王子强凳子一翘转向厨房怒骂:“钟离nmb的!捡个钱能捡回极品洋妞!这种馅饼凭什么砸你个木鱼脑袋头上!!”


“王子强!别说脏话!!”厨房里传来中气十足的怒斥。


“那你同钟离如何认识的?”空连忙拉住还想反驳的王子强。


“初中同学,咱学校初中直升高中,高中凑巧还是一个班。他成绩好,看起来又拽,让人堵墙角了。”王子强挑眉,颇为得意,“爷我大发慈悲救了他。”


“然后你就跟个口香糖似的黏着我了。”钟离端着汤出来了,满脸嫌弃。


“爷那是可怜你没朋友!”


“你只是自己也没什么朋友吧。”


“胡说八道五湖四海都有我朋友……”


空安静地看着他俩拌嘴。


他头一次见到如此“生动”的钟离。


与人争执面红耳赤的钟离,运动场上汗流浃背的钟离,张奶奶家眼神脆弱的钟离,蹬着单车神采飞扬的钟离……


……全部都是他从未见过的“钟离”。


他望着钟离亲手舀的那碗清汤,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汤上浮起的点点葱花,再也沉不下去。


“空,”见他半天不吭声,钟离有些担心,“可是辣到了?”


空抬眸,用目光描摹他过于年轻的眉眼,“……不,没什么。”只是突然很想吻你。











5.


空枯坐在招待所里,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。今天钟离放月假,本想约他出来,但瞧着天色不好,就打消了念头。


突然,门响了。是钟离。


“空,”钟离笑容疲惫,“我想……你陪我去个地方,好吗?”


空看出来他情绪不对,也不多问,转身去屋里拿伞。










钟离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。空认出了这是前往张奶奶家的路。


不详的预感在见到巷子里一排排花圈时应验了。


钟离停住了。不远处有座塑料大棚搭起的简易灵堂。


“奶奶她……洗澡时摔了。”钟离终于开口,“邻居发现时,身体都僵了。”


空走上前,同他并肩,得以看清他此时的脸——他好像更苍老了,眼神恍若一位沉浮多年的老者。


……可他明明还那么年轻。


“……不进去看看吗?”空轻声问。


钟离抬眸,望向灵堂。一排排塑料凳上,男人在喝酒划拳,女人在嗑瓜子聊天。方寸水泥地间,遍布着瓜子壳、花生壳、烟头和痰液。


黑色的棺椁和白色的花圈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装饰物。


……仿佛老人早就死了,只是耽搁到现在才埋。


钟离垂下眼眸,“算了……”转身向空道谢,“很感谢你陪我,我……没有勇气一个人来。”


空刚想说点什么,却被雷鸣打断。刹那间,暴雨倾盆。


男人女人叫骂着,黑黢黢的人潮涌进灵堂避雨,仿佛一群受潮的蚂蚁。


空火急火燎地撑开伞,递到钟离头顶,却被轻轻推回。


暴雨浇头盖脸,他不以为意。


积蓄在眼眶里的雨水滑落,仿佛在流泪。










空将钟离带回招待所。


一进门他就把钟离推进浴室,然后翻箱倒柜找干毛巾和浴衣。


钟离擦着头发出来,空端着刚泡好的姜茶上前,“赶快喝了,别着凉了……”


「……我不会有事,但你可能着凉。」


空捧着杯子愣在原地。


钟离投去疑惑的目光,“……空?”


空眨眨眼,眼前黄橙橙的长衫变成了洁白的浴衣。


“……快喝了吧,我帮你吹头发。”他垂下了眼。


四下寂静,只有吹风机和雨打玻璃的声音。


空翻着钟离蓬松的头发,心想自己好像从未帮过摩拉克斯擦头发。


……到底是神,伪装成人行走人间,也只能形似罢了。


他暗自叹气,为错过了许多寻常人家的小幸福感到惋惜。


空关了吹风机,绕到钟离面前,拨弄着他的额发,确认吹得差不多了。


细碎的额发下,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凝视着他,黏黏腻腻,宛若倾倒的蜂蜜。


空回望着,渐渐停了手。


屋里弥漫着浴室传来的热气。


他们相拥而吻。


钟离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,惹得空想发笑。他颇有耐心地指导钟离,优等生学得很快,不一会儿就吻得师父面红耳赤。


二人倒回床上,像两只蚕缠绵在一起。


空隔着浴衣,感受着钟离逐渐滚烫的皮肤,一手去扯他腰带,一手翻找床头柜的套子。


谁料钟离突然捉住了他的手,慢慢爬起身。


“……我今天没有心思。”他的眼里惨留着哀思。


空了然。他仰起长长的脖颈,啄了一下钟离嘴角,“那我们……找个良辰吉日……再继续?”吞吐间,潮气弥散。


钟离面色潮红,抿抿嘴,没有否认。


他温柔地扶着空起身,坐在床头,整理空凌乱的衣服。


低头系扣子时,他嘟嘟囔囔开口:“你好像……很熟练……”


空止了笑,扭头看他,“你很介意?”


钟离低着头不说话。


空一翻身,把钟离推倒在床,惊得他立马并拢双腿,目光浑圆。


空咯咯笑了两声,爬起来,跨坐在钟离身上,捧起他的脸,强迫他四目相对,“我有个礼物要送你……到那里,我就告诉你,我的过去。”












6.


钟离拿着空给他的地址,来到一家破败的戏院。


他推开锈迹斑斑的大门,里头漆黑一片,只有两束光,一束打在戏台上,一束打在空头上。


空坐在第一排,笑着同他招手,“钟离,快来。”


钟离一落座,密集的锣鼓声响起,角儿们纷纷从幕后走出来。好戏开场。


“钟离,”空望着台上咿咿呀呀的花旦,“我想同你讲个故事。”










提瓦特,璃月,摩拉克斯。


台上人演着故事,台下人讲着故事。


空徐徐讲完,松了口气,仿佛心里的大石头落地。


他欣喜地望向钟离,却发现他面色苍白。


……仿佛听闻妻子背叛的奥德赛。


“……空,我之前问你为什么来这个一无所有的小镇,”钟离声音轻飘飘的,“是因为那个摩拉克斯,对吗?”


“我找了你很久,我怕你转世后有了别的心上人……”空去牵钟离的手,“还好,你依然……”


钟离缩回了手。


“……钟离?”


“……空,你说,我和摩拉克斯很像,那我猜,他临死前有没有说……”钟离顿了一下,“「忘了我」?”


空身躯一震。


“果然说了。”钟离低头哂笑,又抬眼看空,“……为什么不听他的话呢,空?”


“忘?怎么忘?我们一同经历了风风雨雨,我陪他参加了那么多故人的葬礼,我们……”


“我是钟离,”钟离打断了空的语无伦次,“不是摩拉克斯。”


“钟离不就是摩拉……”


“我不是摩拉克斯!!!”怒吼响彻整个戏院。


台上的音乐停了。一大帮人望着台下二人。


钟离抬眼,语气冰冷,“接着奏乐。”


台上才陆陆续续响起鼓点。


当他再转过头来,发现空已潸然泪下。他似乎想明白了。


“我很抱歉……我真的很抱歉……”空薄唇颤抖,泪水流进了嘴里,“请相信我,我的本意绝非伤害你……”


方才坚硬的心忽的软了下来。


钟离猛的攥紧兜里的纸巾,只两秒,又松开。


“……你是因为摩拉克斯才接近我。但我……”他停顿了一下,“……喜欢上你,同你是不是旅行者毫无关系。”


“……只是单纯因为一个夏天。”


钟离低着头,盯着斑驳的地面。他其实想抬头看空,但竟有些胆怯。


许久后,对面终于传来声响,“……你说得对,我本是旅行者,怎能停滞不前?”


钟离这才抬头,发现空已经用手背抹干了泪。


“我在这个小镇待太久了。我该走了。”空收拾好了情绪,恢复了温柔的眉眼,“再见,钟离。”


“不,我们不要再见。”钟离面无表情。


空笑了,没有反驳,慢慢退后,退到灯光外,退到黑暗中。


台下,钟离望着黑漆漆的前方,寂然不动;台上,男女相拥而泣,唱着破镜重圆的戏。









“我回来了。”钟离无精打采。


“臭小子你还晓得回来?!”女人怒气冲冲走来,把一团衣物囫囵塞进他怀里,“成天在外头捡什么破烂?揣兜里也不拿出来,都臭了!”大手一挥直指卫生间,“自己去洗!”


“哎呀,一条裤子,再买就是了,发什么火……”躺着的男人抱怨道。


“你那破工资养只猫都费劲,能买几条裤子?!”


“臭八婆又想吵架?!”


钟离将争吵关在门外。










盥洗池里放着水,钟离展开裤子,回忆究竟放了什么在兜里。


然后他想起来了。


是牛皮糖。


刹那间,有什么坍塌的声音。


他慢慢的,慢慢的蹲下,把脸深埋进脏兮兮的衣物里。






当晚,一股强寒流席卷了整个南方。


夏天彻底结束了。





end


*钟离所在的南方小镇原型是我出生的小镇,因矿而生因矿而死,遮天蔽日的樟树林,赫鲁晓夫楼,废弃的铁路,盛开的石榴花,都是我童年的烙印

*“炽热的阳光,潮湿的空气,流动的小溪,雨后的彩虹,相视一笑的朋友,老人手牵手,孩子们追赶火车,绕着主人家兴奋的狗狗”改编自《美好的东西都是免费的》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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